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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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班第自從暗嗤過容溫不長記性後,便再次闔上雙目,一副不想吭聲的沈寂模樣。

容溫忍不住悄悄覷他。

這角度,只能看清他的側臉——骨相生得極好,眉骨高而清晰,襯得眼窩格外深邃。

再加上他的頭發不似尋常蒙古男子那般,或編兩股粗辮垂在脖頸兩側,頭戴毛皮氈帽;或披散下來,以寶石珠串為飾。

他只是簡簡單單,用一條灰撲撲,貌似動物幹皮的東西充當固冠,把全部頭發高束在頭頂,再無旁的蒙古貴族愛用的金玉瑪瑙飾物。坦坦蕩蕩露出全部五官,很是冷厲颯沓。

不過,也正因此,襯得他下巴上那層細密的青色格外顯眼。

容溫估計,他這些日子八成沒有修過面,任由胡子肆意飛長。活得這般粗糙不講究,得虧皮囊生得好,不然怕是早就沒眼看了。

容溫很有分寸,知道‘救命恩人’不耐煩搭理她,視線未曾過多停留,便收了回來。

輿車一路往郡王府去。

快到郡王府的時候,班第終於睜開了眼。

容溫想了想,還是從橫凳上起身,上前兩步,與班第面對面,對他行了一個萬福禮。

“多謝昔日相救之恩,無以為報。你若有什麽事需要我做,請盡管提。”

宮中女眷的日常禮儀主要分為四種,按輕重排序便是——下跪叩首禮最重;下跪禮次之;道萬福禮再次之;頷首禮最輕。

和碩公主只需要對皇後、太後行下跪叩首禮;

對比自己生母位份高的後妃及生母行下跪禮;

對與生母位份相同的妃嬪行道萬福禮;

對比生母位份低的妃嬪行頷首禮或不行禮。

班第身上的頭等臺吉爵位,比皇室最末流的不入八分公爵還低一等。容溫給他行一個萬福禮,算是極恭敬尊重救命恩人了。

容溫這樣半蹲著,比坐在輜車上的班第還要矮一截。

班第略斂著眼,居高臨下睇著她與皙白膚色對比甚為強烈烏黑發頂。

淡灰色的眸瞳,在聽見‘相救’二字時,霎時被自嘲譏誚覆蓋,沈得晦暗難辨。

“起來。”他開口,生硬到冷厲,“當不起。”

班第話音剛落,輿車便停了下來。

見容溫還以道萬福禮的姿勢,楞在原處,清淩淩的望向他,似在疑惑他那話的意思。班第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煩悶。

隨手重敲了一下車壁示意烏恩其來接他,便自己大力轉動輜車軲轆,往輿車邊上去。

他心裏堆著事兒,動作又急,一個沒註意,輜車直接撞上了容溫的膝蓋。

“啊……”容溫本就蹲得有些腿軟,一吃疼,整個身子便穩不住了,直楞楞的往前撲。

——好巧不巧,正面對著班第的腿間。

而且,她的兩只手出於本能,想找東西作為支撐,毫不留情直懟在了班第兩條堅實的大腿上。

班第喉間溢出一絲悶哼,目色比方才還沈,濃眉略蹙,似在極力忍耐。

容溫慌亂擡頭,一張臉堪比塗了最艷麗的胭脂紅。對著班第,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,“對不住!”

班第不輕不重的‘嗔’了個調,啞聲從齒間擠出四個字,“恩將仇報?”

容溫聞言,藏在白色盤領下的脖頸都激成了粉色,腦袋猛搖幾下,正欲出聲解釋,忽然察覺自己手下的觸感不太對。

——**,濕漉漉,好像還有味道。

容溫顫巍巍的擡起自己的左手,纖纖五指之間,那抹殷紅格外刺眼。

容溫眸瞳一縮,毫無征兆,再次撲倒在班第腿上,暈了過去。

烏恩其一把拉開車簾,便看見公主撲在自家臺吉腿間,且臺吉的手還搭在公主腦袋上。

那姿勢,不論男女,是個人都會想歪。

當即嚇得瞠目結舌,結結巴巴說了一句,“臺吉……你、你好著急。”

草原上對男女之事,遠不如關內設防。

許多不講究的王公宴客,甚至會在眾人眼皮子底下,**起來。

班第堪堪長成,便滿心滿眼被長兄達來的事塞堵著,一腔憤懣,無心荒廢在女色上。

雖獨身二十二年,但沒吃過豬肉,還能沒見過豬跑嗎。

反應過來烏恩其的腌臜意思後,正把容溫腦袋撥離自己傷處的大手僵住,繼續不是,松手也不是,整個人繃得堪比離弦之箭。

一張黑臉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,楞是透了抹不一樣的顏色出來,怒目圓瞪,殺氣騰騰的大吼一聲,“滾!”

壯漢烏恩其慫慫的一顫肩,劈手便把簾子放了下來,還順便給拉得嚴嚴實實。

“可是……到府門了。”烏恩其眨眨眼,摸著後腦勺,憨厚又局促,在原地轉了一圈兒,怪不好意思的再次湊到輿車前,給班第出主意,“要不您進府再繼續?這裏人好多!”

容溫不記得自己怎麽回來的。

醒來後,以平躺姿勢,雙目無神直視湖藍彈珠紗帳帳頂。

“公主醒了?”外邊的桃知隱約看見容溫似睜開了眼,連忙撩開紗帳,關切問道,“公主醒了怎麽不喊人?可是頭還暈得很?”

容溫沒吭聲,默默把腦袋縮回翠藍色疊絲軟衾裏。

她可太暈了——不過她暈的不是血,是人。

簡直不敢想,她以後要如何與班第見面。

容溫這股低迷情緒,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晨起。

昨日她醒來後,羞憤之餘,憶起自己把班第傷口弄開了,已遣過衛長史帶著上好的傷藥補品代為前去探望。

聽衛長史傳回來的消息說,班第一切無礙。

可衛長史畢竟不是她本人,於情於理,她都應該親自走一趟才對。

親自前去探望……

容溫憂郁的嘆了口氣,蔥白的指頭撚著佛珠轉得飛快。不清楚是在找借口說服自己前去,還是在竭力找理由逃避。

不早不晚,剛好衛長史前來求見,說是有要事稟告。

容溫順理成章留在府內,召見衛長史。

“公主,你請瞧。”衛長史面帶喜色,恭敬的從袖子裏掏出封信呈給容溫。

“這是奴才在內務府的友人送來的,說是前段兒公主出嫁的日子緊,內務府挑選陪送奴仆一時湊不齊,只能暫且拉了些人填數。如今內務府備選的仆從已經齊了,他們擔心那些湊數的奴才公主用不順手,特來信求問公主,可需要調換一二。”

這封信寫得極委婉,但知情人都清楚。

明面上是調換奴仆——實則為換掉公主府內的眼線。

容溫頗為意外的挑眉,瞧昨日晉氏那態度,她本以為,還得與恭親王周旋一番,才能撬動他出手把公主府的眼線清除幹凈。

沒想到,這般容易。

恭親王是昨夜睡了一覺,把腦子睡開光了嗎?

好事既已送到手邊,容溫自不會推辭。

“你先給內務府回信應下,不過……”容溫思索片刻道,“這重新填補進來的人,讓他們稍晚兩日再送來。”

大清的內務府辦事,是出了名的油滑,八面討好。

吃一塹長一智,容溫可不敢再輕易用他們送來的人。

所以打算等宜妃娘娘送她的哪位掌事嬤嬤到府後,請她親自掌掌眼。

宜妃娘娘屹立四妃之位多年,還平安生養了兩個兒子,她點頭送的人,容溫信得過。

誰知,容溫這沒先等來掌事嬤嬤。

倒是先把宜妃母家五哥特布庫與一閑散宗室子弟豪賭,輸光了在京祖產後,還不上剩餘賭債,惱羞成怒之下,怒罵宗室子弟祖宗的消息等來了。

京中有個笑話——講的便是重臣家的紈絝少爺與閑散宗室子弟打架鬥毆。

紈絝少爺把宗室子弟揍得連家在東南西北那個門都分不清,可皇帝看在重臣的面子上,睜只眼閉只眼,壓根不管這事兒。

可若紈絝少爺敢在與宗室子弟鬥毆時,問候對方祖宗。那事情可就大發了,不僅宗人府會親自出面替宗室子弟‘討回公道’,嚴重的還會直接呈報皇帝,請皇帝以不敬皇室的罪名論處。

宜妃五哥特布庫這事兒,一看便是鬧大了。

容溫有些替宜妃著急,但又不敢貿然往宜妃宮中傳信,探聽消息。

之前簡親王世子雅爾江阿曾笑她與宜妃相交,鬼鬼祟祟,見不得光。連送個掌事嬤嬤,都得繞個大圈子。

實話實說,誰也不願意這樣,連與自己喜歡的長輩多說一句話,都要小心再三的先瞧瞧周圍有哪些人。

可是,沒法子——這是宮中的生存現實,人人都得學會避嫌。

宜妃出身舊都盛京的實權人家,門庭煊赫。所以,當年宜妃一產下五阿哥,太皇太後便降下懿旨,把五阿哥抱給了壽康宮的太後撫養。

因為,彼時宮中已有了嫡出太子,及母家勢力不弱的庶長子大阿哥,雙方年紀相差無幾,對立的苗頭已初顯。若是再添一個母族煊赫的五阿哥,那宮中便更‘熱鬧’了。

所以,幹脆把五阿哥抱給不爭不搶的太後撫養,斷了宜妃的念想,以絕後患。

容溫與宜妃相熟,便是因宜妃總悄悄帶著吃食到壽康宮附近,看能不能遇著五阿哥。

宮中的規矩,養孩子不可過飽,不可過暖。

所以宮裏的阿哥公主,一年到頭都是六七分飽,餓得嗷嗷叫嬤嬤也不會多給一口吃食。

冬日裏更是穿一件薄夾衣,到了下雪天,嬤嬤才會翻件厚實的衣裳出來給換上。

若是不幸病了,那便只能凈餓著。接連幾日靠一壺清水,半碗清粥果腹是常事。

五阿哥幼時身子不好,經常生病,經常挨餓。

宜妃是當額娘的,自然舍不得。但太皇太後防她得厲害,怕她仗著有子在宮中攪弄風雲,根本不許她私下與五阿哥見面。

所以,她悄悄帶去壽康宮的吃食,五阿哥連見都見不到,多數到了總是吃不飽飯的容溫嘴裏。

宜妃私自給小公主吃食,不合規矩。

容溫一個小公主偷吃,更不合規矩。

所以,兩人私交甚密便只能悄然瞞下來。

後來容溫日漸長大,按理說,關系應該能見光了。

可是,照樣不行。

因為,容溫初長成那幾年,太皇太後便明裏暗裏示意過,她早晚要去和親撫蒙的。

這事兒整個後宮都知道。

若那時候露出宜妃與她關系斐然,太皇太後、皇帝等心思細膩之人,難免不多想。

——認為宜妃雖沒了五阿哥,但還有九阿哥。故意與她交好,實則是為了將來能借她的手讓九阿哥與蒙古搭上邊,所圖甚巨。

如此種種,不知機避嫌怎麽行。

容溫原以為,宜妃忙著替其五哥斡旋,給她送掌事嬤嬤的事會暫且擱置。

哪知當日下午,內務府的管事便不顧她的吩咐,迫不及待的上門了。除了帶來替換的奴才,還有一位名喚元忞的掌事嬤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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